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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篇。《不打伞的雨季》


夜深人静,当裴叶骑着单车经过那条油柏路的时候,愫秋刚从酒吧出来,醉的不省人事,正仰头对着冷冷的街灯骂骂咧咧,零乱的影子在灯光下一晃一晃。后来听裴叶回忆说,他第一次遇见的愫秋,活像个痞子。

裴叶轻轻拐了车把,躲开正在酗酒的愫秋,而愫秋对着星空凝望,安静了片刻,突然拼命吼出了一个人的名字,之后竟不顾一切地哭了,裴叶依稀听到,她喊出的那个名字是“萧可北”。

裴叶骑着单车一如既往的离开,轧碎了满大街的落叶,心如止水。

当车轮轧碎树叶的瞬间,那种声音很好听。

裴叶来自小县城,在这个沿海的城市打工,上完中班,已经夜里十一点,骑着单车回宿舍,却路过了又哭又笑的愫秋。

第二次遇见愫秋在半个多月后,还是在那条冷冷的街,在那盏白色的路灯下。裴叶骑着单车回在下班的路上,沿途看见一个身穿白色衬衫与牛仔裤的女孩,倚靠着路灯柱,蜷缩在地板砖上熟睡,冻的极力抱紧了自己,身上却散发着一股酒气。

裴叶起初并没在意,只是淡淡一瞥又随即离开,当转过了一个拐弯时,一阵风迎面吹来,裴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,心想,原来这个秋天的夜,已这么凉了。

想到这儿,不禁停下了车子,脚尖支着地面愣在那里,心中竟微微不忍,于是掉转单车折了回去,路灯下的那个女孩还没醒,裴叶静静脱下自己的外套,轻轻覆在女孩的肩上,却听见女孩浅浅的一声梦呓:“谁啊?走开。”连眼都没睁开,又睡了过去。

裴叶很听话,推着单车走开了,回到宿舍的时候,想掏出手机看看时间,却发现手机不在身上,方才想起手机在外套的口袋里,当裴叶再次回到那盏路灯下的时候,空荡荡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,女孩已经不知去向。裴叶想,到底是人是妖啊?

愫秋在迪厅跟她的狐朋狗友尽情放肆,在舞池中甩着头发极致摇晃,之后又大杯大杯地喝酒,玩了好几个小时,所谓的“狐朋狗友”也全是社会上的不良男孩,因为愫秋没有一个女性朋友,她说她讨厌女孩身上矜持而清高的气质,觉得那不过是掩饰浪荡本性的化妆。其实她不知道,也从没一个女生肯结交她这样放荡不羁的朋友。

从迪厅出来的时候,已是夜半,狐朋狗友也作鸟兽散,没一个敢与愫秋作伴,因为从前也曾有很多垂涎愫秋美色的人,前仆后继的陪她回家,但没一个不是挂彩而归,所以现在,大家都了解了愫秋在喝醉酒后的六亲不认,都自觉性的避而远之。

愫秋一个人在夜街上东摇西晃的飘荡,竟又情不自禁来到那条荒凉的街道,在路灯下席地而坐,抬头望天,却慢慢睡着。

在睡梦中,感觉有人轻轻碰了自己一下,当时也没太在意,紧接着又听见单车远去的声音,睁开眼,看见一个少年骑着单车的背影,很模糊,而自己身上不知披着是谁的外衣,闻了闻,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,撇了撇嘴说,是谁的衣服啊,臭死了。

但还是裹紧了外衣,努力争取一点温暖,环顾四周,喃喃自语着,为什么我又来到了这个地方?

认准了方向,然后仓皇离开,如逃一般,仿佛这儿住有许多痛苦的幽灵,妄想纠缠自己的灵魂。

第二天,中班倒早班,早晨八点,裴叶去厂内上班,上了不到一个小时,传达室说有人找裴叶。

裴叶放下手中的活,来到传达室,看见里面有一个女孩,白色衬衫配着牛仔裤,模样还很清纯。

裴叶想起来了,她就是昨天夜里在街头露宿的那个女孩。

传达室的老大爷说,裴叶,这是你的衣服么?怎么那么大意,手机钱包还在里头,多亏碰到了一个好人,让人家这个好心的姑娘拣到了,这不人家姑娘按着你的工作证找到了咱们厂。还不赶快谢谢人家姑娘。

愫秋笑弯了眉毛,说,不用太客气,请我吃顿饭就好了。

裴叶当时就想,这个女孩的脸皮,怎么就这么厚呢?

中午,裴叶出去买饭,刚出厂门,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:“裴叶。”一个女孩倚靠在树下,笑盈盈的看着裴叶,说:“怎么,说好请我吃饭的,想赖帐吗?”又是那个看似文静但不讲理的女孩。

裴叶说:“对不起,我没空。”愫秋说:“没关系啊,我有空。”裴叶暗叹,这是从哪儿学来的逻辑?

愫秋不怀好意的笑了,说,你若不请我吃饭,我就告你领导说,说你昨天晚上强.奸了我,却忘了拿走你的外衣。

裴叶愣住了,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愫秋,很难相信一个女孩,而且长相还蛮素净的女孩,竟可以轻易说出那么露骨的话。

没办法,只好遂了她的愿,请她去吃饭。愫秋点了很多菜,又一瓶酒。裴叶很无奈的坐在对面,眼睁睁看着愫秋撸起了袖子,如狼似虎般大吃大喝,还不时劝裴叶:“吃啊,你客气什么?”

还给裴叶倒满了酒,吆喝说:“别娘们唧唧的,来,干了!”说完仰头一口喝干,比男生还痛快,活像个土匪。裴叶惊呆了,没想到这么个滴溜溜的姑娘竟这么能喝。

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见愫秋这样喝酒,也不禁有点惊讶,走过来说,这位小姐,我这儿有一份工作,待遇优厚,不知你有没有兴趣?这是我的名片。

愫秋放下手中的鸡爪,在自己的衬衫上揩了揩油,接过来名片一看,大声道:“你想让我做陪酒小姐?”嗓门很高,且发音字正腔圆,让整个饭店的人几乎都听见了,齐刷刷往这看来。

中年人的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,尴尬的笑说道:“如果姑娘不乐意,就算我没说。”转身就想走开。

愫秋却急忙喊住了他:“别慌走啊,还没谈好价就走,在你那里一个月能挣多少钱?”

听到这,餐厅内很多人的手都是一哆嗦,裴叶刚夹起的一筷土豆,忍不住掉在了地板上。

中年人说:“基本工资一千八,如果带上提成,一个月若没五千,也得三四千。像姑娘这么好的条件,至少不会低于五千块。”

愫秋听有人夸他,很是高兴,笑着说:“我的条件很不错吧?你的眼光倒是挺不错。”

裴叶不禁皱了皱眉头,感觉跟她坐在一起吃饭真是一种煎熬。

愫秋又讨好般的一笑,说:“等我哪天想去了,再跟您啊打电话。”

等那个中年人走后,裴叶放下筷子,说,我吃饱了,下午得上班,就先走了。

愫秋一把抓柱裴叶的袖子,说,我还没吃完呢,你走什么走啊?坐下,陪我吃完这顿饭,不然我就大喊“你非礼我”。

裴叶见她故技重施,无可奈何,真的怕她会突然乱说,只好坐了下来。

愫秋咯咯笑道,这就对了,以后本姑娘做了陪酒小姐,陪人喝酒可是很贵的,今天免费陪你,算你赚到了。

裴叶皱着眉头轻轻说,不要去那里工作,对你不好。

简单而又平淡的一句话,愫秋却愣住了,竟逐渐沁出了泪珠,她几乎是泪声地说,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我们又不相识……我知道,昨天夜里为我披上外衣的那个人是你,从没人对我这么好过,但为什么唯一的一个对我好的人,会是你?

裴叶说,我只不过是路过,并非故意对你好,所以你也不必往心里去。

愫秋淡淡一笑,瞳仁散去了泪光,身子往前一探,嘴唇几乎碰到了裴叶的脸,低声说,告诉你个秘密……裴叶慌张地欠了欠身子,心道,要告诉我什么事,搞得这么神秘,不会只因这么一点事就爱上了我吧?

想到这,不禁红了两瓣脸,心跳也好像加快了很多。

愫秋继续低声说,……你洗衣服的肥皂一点也不好闻,哈,你怎么脸红了,想到哪去了,以为我会为你以身相许么?

裴叶望了愫秋一眼,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,觉得她也并非那么蛮不讲理了。

愫秋摆摆手,说,服务员,埋单。

服务员过来,愫秋一指裴叶,说:“他请客。”

服务员转而面对裴叶,摆出要钱的架势,裴叶拿出钱包,打开夹层,却愣住了,里面竟一分钱也没有了。

裴叶的脸色有点难堪了,尴尬的说不出话,服务员说,怎么了,先生?

裴叶说,我……我……

愫秋在一旁甜美的笑着,一脸的幸灾乐祸。

服务员的态度开始傲慢,眉毛一斜,冷言冷语:“不会是忘了带钱吧?”

裴叶说,对不起,我一定会……

愫秋突然大声道,你凶什么凶?瞧不起人么?你妈妈没教过你该怎样对待你的衣食父母吗?真是白长了一身人皮,不就是一顿饭吗?姑奶奶有的是钱,瞪,瞪什么瞪!你再瞪我一眼试试!

服务员气的浑身发抖,想对骂又不是对手,只好任倒霉。

愫秋掏出一旮崭新的钞票,拍在桌上,说,这儿就八百块钱,不用找了,好让你瞧瞧什么叫做低调的有钱人,哼,小叶,咱们走。

裴叶一时没反应过来“小叶”说的是谁,还在那儿寻思,钱包里所丢失的,刚好也是八百块钱,怎么会那么巧呢?

愫秋拉起兀自在发愣的裴叶,很拽地走出了饭店,出了门,随即一路逃奔,只听见后面有人大叫:“你们喝的茅台,吃的山珍,八百块钱可不够。”

逃了好远,见没人追来,愫秋对着裴叶眨了眨眼,笑问:“没钱付账的滋味,好玩吧?”

裴叶出了糗,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,狠狠瞪了她一眼,没搭理她,觉得她还是那样的蛮不讲理,真后悔当时为她披上了外衣。

愫秋撇着嘴说,瞪什么瞪!当我还给你钱包的时候,谁让你不打开看看,兜里丢了钱都不晓得,不是笨蛋么?

裴叶感叹万分,偷偷拿走别人的钱还这样理直气壮,人间大了,还真是什么类型的女孩都有。

愫秋哼了一声,说,不就是八百块钱么,值得这样吗?真是个小气鬼。话又说过来,一人分一半,你不也吃了四百块钱的菜吗?

裴叶说:“嗯,下午还有班,我先走了。”说完就走,头也不回。

愫秋说,奥,有空再电话联系,我的手机号是132……,喂,你走这么快干嘛,听我说完啊……喂,喂……真是扫兴,咒你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。

裴叶下班后,已是下午三点,一个人骑着单车回到了宿舍,洗完衣服后就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安静的歌,听血液在灵魂深处寂寞地暗涌。

当听到“我见过一场海啸,没看过你的微笑。”的时候,情不自禁淡淡心疼了一瞬,并非为了谁,只因为道破了一种心境。

歌未终点,手机忽然响了起来,来电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。裴叶接过,说,你好。

手机那面一个女孩气冲冲地说,我好你个头啊,干嘛丢下我一个人就走,你一向挺拽吗?

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蛮不讲理的女孩。裴叶不禁感到意外,但内心深处竟也感觉一丝高兴,一丝不可言喻的高兴,莫非自己真已喜欢了她?裴叶想,若真这样,那前世准是造了孽。

愫秋催道,干嘛不说话?浪费我的电话费。

裴叶问,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?愫秋叹了一口气,说,你丫还真的是笨,脑子不转弯吗?手机跟我过了一夜,玩弄了大半天,又怎会鼓捣不出一个手机号?如不是因为你的手机太次,你晓得我会给你送去?更可恶的是,口袋里只有八百块钱你就敢出来“英雄救美”,还真是精打细算。不过,我对你的外衣就没多大兴趣了。

裴叶听她喋喋不休唠叨了半天,仿佛头都大了,猜想她的前世肯定是个哑巴,才会在这辈子补偿,听她一直没有闭嘴的打算,忙打断她的话,问,那你,跟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?

愫秋笑说,哈,终于说到正题了,我打电话就想问问,中午我已请你吃了那么一顿大餐,你不打算还请我么?就今天晚上吧,对了,不用太铺张,傍晚五点半,咱们在十字路口见。

裴叶埋怨说,你还吃啊?中午你没吃撑住吗?

愫秋顿时提高了嗓门,说,你什么语气啊?裴小叶,我告诉你!到时候你敢不来,我就……

裴叶叹息,接过愫秋的话,说,你就告我强奸你,对吧?

愫秋哼了一声,说,强奸我?你有那造化吗?

傍晚,风微凉,人悄悄,夕阳如雾。

愫秋穿着洁白的白衬衫以及瘦身的牛仔裤,静静地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,细削的身影与清丽的面容,给熙来攘往的行人带来许多诱惑。

裴叶远远看到愫秋站在那儿,情不自禁悸动了心,第一次发觉,愫秋在安静的时候,蛮美。

可到了饭桌前,愫秋立马恢复了本性,大碗喝酒大块吃肉,张牙舞爪,一派痞子气。

裴叶有点看不惯,却是不敢叹气,只怕被她又抓住了把柄,来讹自己。

愫秋边吃边喝,还不忘跟裴叶狂侃,手舞足蹈,忘乎所以,就像终于抓到了羊的灰太狼。

突然愫秋问,裴叶,你喜欢我吗?

裴叶愣了一下,轻轻说,还没到喜欢的程度,我们是活在了两个世界里。

愫秋放下了筷子,用袖子擦了唇上的油渍,说,你看,说着说着就跑题了,我再问你啊,你说实话,我美吗?

裴叶突的黯然,说,你很美,但是,我不配。

愫秋心满意足的笑了,继续逼问,那么,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?

裴叶简单思索了下,不忍心揭穿她宛如流氓,说,有一个成语形容你就蛮贴切,叫做“动如脱兔,静若处子”。

愫秋却睁大了一尘不染的眼睛,一脸天真的说,静若处子?可我已经被破了处啦。

裴叶一听,喝进喉咙的水登时呛住,他发誓,如果墙角有个地缝,他一定会把愫秋塞进去。

突然间,愫秋安静了,碎齿轻咬竹筷,凤眼望着天花板,怔怔发呆,过了很久,奸奸地一笑,说,裴叶,如果有一天,你爱上了我,怎么办呀?

裴叶淡淡地哼了一声,嘟囔着说,你还真是自恋。

愫秋眉毛一竖,说,你说什么!

裴叶用指尖划着额头,淡淡说,我是说,等我爱上了你的时候,或许太平洋也已干涸了。

愫秋嘻嘻一笑,没听出裴叶的讽刺之意,还沾沾自喜,说,你是说,会爱我到海枯石烂吗?裴叶,你真有思想!

裴叶暗叹,没文化真可怕。不禁问愫秋,你是不是小学都没毕业?

愫秋说,是啊,自从我爸妈在海难中离世后,我就跟奶奶生活,三年级就下了学。直到五年前,奶奶也去世了,我就一个人,活到现在。

说起那些往事,却没一点悲伤,好似在说着别人的故事。

裴叶却大感愧疚,真不该挖苦愫秋,说,对不起。

愫秋一笑,说,对不起什么?你不晓得我一个人活着有多自由,想干么就干么,爱怎样就怎样,可以疯到天亮不睡觉,也没人管我。

裴叶了解不了愫秋所说的自由,说,怪不得你这么没心没肺。

愫秋终于听出来“没心没肺”不是好的成语,白了裴叶一眼,说,去你丫的。

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,低声问,裴叶,你的初吻还在不在?

裴叶感觉自己的脸瞬间好烫,弱弱地点了点头,说,嗯。

愫秋的兴趣登时来了,眼光如狼一样兴奋,说,不如,我教你怎么接吻吧?

裴叶登时眼睛充血,蛮期待,却口是心非,说,这个……你……太客气了吧?

愫秋往前探了身子,柔美的唇线诱惑着裴叶的每一根神经,抓过裴叶的手,吐气如兰,说,接吻的时候,手要抓住桌布,省的吻的时候你会紧张,手不知放哪。

裴叶初经风月,以为接吻本就该这样,听话的抓住了桌布,殊不知已被愫秋算计。

愫秋妩媚地抿着唇,说:“别闭眼,看着我的唇。”慢慢前移,一寸一寸吻向裴叶的唇,如放慢镜头一样。裴叶虽然满期待着一个吻,一旦送到嘴边仍感到紧张,心跳加速,不由得抓紧了桌布。见愫秋的唇已到唇前,潜意识地退了几分,似在躲避。愫秋又靠前,裴叶再退后。愫秋仍不饶过,步步紧逼,裴叶已后仰,坐椅斜立着,摇摇欲坠。

愫秋终于看到预料中的情景,狡猾一笑,猛地向前一吻,裴叶猛地退后,不禁“啊”的一声,由于后仰的角度过于倾斜,坐椅登时歪倒,连同裴叶摔在地上。

裴叶的手兀自抓着桌布,如此一拽,满桌的盘与碗全部随着桌布被扯下,碎了满地。

愫秋阴谋得逞,手舞足蹈,吆喝着说,服务员,快过来,看看这些碎掉的盘子该怎么赔?

裴叶狼狈不堪,恼火说,你是故意的。

愫秋眨着眼睛,说,谁说过我不是故意的了?

赔完钱后,裴叶出了门,推着单车在油柏路上走在前面,愫秋在后面呼喊,走那么快干嘛?等等我啊。

裴叶装作没听见,不想理她。

愫秋跑着追了上来,说,怎么,这么容易就生气了?

裴叶恨恨瞥了她一眼,还是没说话。

愫秋不乐意了,说,不就是一个吻吗?来,让你亲一下。

裴叶哼了一声,说,四百块钱的一个吻,我亲不起。

愫秋咯咯笑了,说,活该,谁让你骂我“没心没肺”了?好啦,别生气了,为了跟你赔罪,明天我请你吃饭。

裴叶正为那四百块的碗盘钱肉疼呢,一听这话,忙答应说,好。

愫秋眨了眨眼睛,笑说,这回答应的倒爽快。

裴叶仍是冷冰冰的脸,拉得长白山似的,如欠了钱却收不回来的债主。

愫秋忍不住调戏他,说,爷,给妹笑一个。

裴叶不屑一顾,说:“切。”推着单车径自走了。

愫秋嘟囔着嘴,说,切!切你个大头鬼啊!没礼貌的家伙。

裴叶走后,愫秋一个人在街上游荡,沿着最美的海岸线,回望这一座沿海的城,回望的那一瞬,误以为那是海市蜃楼,连同万物众生,活在不确定的梦魇中。好美的错觉,但也是一晃而过。

海风吹动着白色衬衫,很凉,愫秋忍不住抱紧了自己,心里着实恨透了负气离去的裴叶,觉得他把自己一个人丢在海边,真真是十恶不赦。

月在海平面上升起,泛起幽蓝色的光,而住在海底的美人鱼,月光下是否苏醒?愫秋踮着脚尖,轻踩在沙滩上,温柔就似怀抱,守望着海上明月,口中喃喃自语:“萧可北,你可也在想我么?如果我不任性了,你会回来我身旁吗?”听着海风娓娓回忆,忍不住落下了泪,又很快风干。

裴叶回到宿舍的时候,已入了浅夜,天气微凉,晚风袭人,脱了外套躺在床上,戴起了耳机听歌,可以任意遐思,或喜或悲。

许久望向窗外,月亮已高,也该睡觉了,起身去水房刷牙,耳机还挂在耳朵边,歌声蚀魂,逆流成河,所以听不见水龙头的呜咽,听不懂它与水注定离分的爱情,那些破不了的宿命。

耳机在婉转地唱着:“绝世的画,缺了角就会掉价。悄悄话说得太沙哑,气氛就会尴尬。你突然说想看大雪,现在却偏偏是夏天。你从来不爱打雨伞,喜欢我的白色衬衫……你这坏孩子,不要不说话。没有眼泪要擦,就别揉眼了……”

听到这,裴叶想入非非,禁不住愣了,时间似乎也在那一刻愣住了,裴叶心疼了一霎,牙刷静止在嘴边,手指也静止了,他想:“为什么愫秋那么似歌中所说的坏孩子呢?任性,胡闹,偶尔又天真。”

愣了半晌,回过神来继续刷牙,然后洗脸。

躺在床上,裴叶还在想:“愫秋,原来是一个坏孩子。”

第二天,下了班后,下午四点多。愫秋打来电话,说在十字路口等他。

裴叶走到的时候,看见愫秋与几个染着黄头发的青年有说有笑,一点不顾形象,有时候笑的声音还很大,尤其是愫秋,笑的那么没心没肺。

愫秋远远就看见裴叶了,大声招呼,喂,裴叶,等我会儿,我这就来。

身旁一青年瞄了瞄远处的裴叶,挑逗着愫秋说,这就是你的那位?怎么还不如我啊?不就是个小白脸吗?

愫秋白了他一眼,说,你懂什么?……对了,高飞,也帮我想个招,该怎么把这个小白脸拿下,好让他死心塌地做我的压寨夫……压寨男友。

那个叫高飞的说,不如先给他下点药,叫你们俩生米煮成熟饭,然后就把他强拖到民政局,领结婚证出来,不就行了?

愫秋眨巴着眼睛盘算着,忽地一笑,说,这个主意不错,回去快帮我写个方案啊。

说完,再不理那些人,跑到裴叶身边,说,走,今天请你去吃大餐。

在城市边缘转悠了半天,已暮色重重,裴叶想在路边摊上吃大排档,愫秋犹豫着说,就在这儿?脏死了。

裴叶说,就在这吧,挺好。

于是两个人吃着羊肉串,喝着啤酒,坐在小摊上促膝长谈,但也几乎都是愫秋一个人在那儿废话连篇,裴叶偶尔答一句“奥”。

不一会儿,天也黑了,裴叶仰起了头,看见满天的星星,不说话,一如安静的诗人。

愫秋沿着裴叶的眼光,也望向星空,无限憧憬,突然说,裴叶。

裴叶看了看愫秋,说,嗯?

愫秋如梦呓般笑着,说,裴叶,你看,天空中有那么多星星,每一颗星体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,设若我们俩住在不同的两个天体上,是否永远不可遇见了?但你我却出现在同一个天体,共看日落月升,共看天气变化,你说,这是不是一种缘分?

裴叶却无动于衷,淡淡说,是啊,不只与我,你与六十亿的地球人都很有缘。

愫秋生气地哼了一声,恨恨敲打着桌面,她那千年一遇的浪漫情怀惨被泼灭,愁烦欲狂,只好拿羊肉串出气,咬一半,扔一半,吃一口,吐一口,嘟囔着说,臭死了。

裴叶视若无睹,吃肉喝酒依然如故。

愫秋白了他一眼,说,你是故意的!记仇的家伙!小气鬼!

裴叶见她气鼓鼓的,如个青蛙,竟有些不忍心,歉疚的说,好了,是我对不住你。

愫秋这才闷气稍平,却趁机讹诈,说,一句对不起就完了?答应做我男朋友,我就原谅你。

裴叶一愣,但也只是愣了一霎,随即又咽下了嘴里的啤酒,酷酷的说,那就不原谅我好了。

愫秋气的吼吼叫,多想把他一掌拍死,鞭尸一百回,然后还不偿命。

裴叶吃饱喝足,想要走。

愫秋皱了皱眉,说,裴叶!你给我坐这儿,你……你……你就忍心把我这个如花少女扔在大街上,月黑风高的,万一我被歹人糟蹋了怎么办?

裴叶心想:“哪个歹人会那么勇敢,敢糟蹋你?”但还是坐下,说:“那,我送你回家。”

愫秋打了个酒嗝,说:“这还像句人话。”又开了一瓶啤酒,倒进杯子里,抿着嘴慢慢喝,尽量拖延时间,还怕裴叶不耐烦,找个话题闲聊:“裴叶,你的理想是什么?”深觉这个话题虽然老套,但还算颇具内涵,蛮怕越说越俗,万一说溜了嘴,蹦出来一句黄段子,岂不被裴叶看轻了去?

裴叶想了想,说,我小时候曾梦想着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,而长大后,我才明白,忍得住平淡,挨的了寂寞,才是一种不平凡,而那些幸福,往往都很简单,知足常乐,月满则食,所以现在,我的理想只是平平淡淡的活着。对了,你的理想又是什么?

愫秋已喝净了半瓶啤酒,越发兴奋,眼睛泛着光,如夜里的狼眼,说,我的理想倒一直没变,就希望有一天,能够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,为国捐躯,死的伟大。

裴叶瞬间石化,冻结了很久,才憋出一句话来:“你懂的成语倒不少。”

愫秋生怕裴叶嫌弃她没文化,一听这话,忍不住心花怒放,嘿嘿笑着,说,这些都是小菜一碟,我还知道很多呢,比如“刻舟求剑”“掩耳盗铃”“亡羊补牢”,等等等等,反正一时也说不完。

裴叶终于明白了,愫秋所了解的成语,至今还停留在小学三年级的水平。

愫秋越说越有精神,指点江山,口沫横飞,最后感叹说,在这儿喝酒真挺不错,你是怎么想到来这的?

裴叶看了一眼还在烤羊肉串的老大爷,说,我也没想到来这儿,当时只觉得这位老大爷在外头起早贪黑地忙碌,挺不容易的,该帮他一些。

愫秋嘻嘻一笑,说:“裴叶,你真好。”突然却不笑了,眼泪若隐若现,幽幽的说:“那一夜,你对我那么好,恐怕也是出于同情的施舍吧?”

裴叶没想到她会这么敏感,怔怔地答不上来。

愫秋借酒浇愁,咕咚咕咚又喝了两瓶,由于喝的太快,酒气上冲,脑袋登时懵了,忍不住趴在桌上睡觉。

裴叶慌了,摇晃着愫秋,说,喂,你别耍赖皮,付完了账你再晕啊。

愫秋被唤醒了一点知觉,抬起了头,迷迷糊糊的说,我要尿尿。

“说话粗俗,醉了才原形毕露。”裴叶在心里这样想着,且自叹命苦,看来又得自己掏钱付账了。

愫秋醉的走不稳路,裴叶只好背着她,走了好久,已累的够呛,不禁在心里咒着,怎么这么沉?上辈子是猪吗?

转过好几条街,裴叶回头看愫秋,不禁着了急,说,喂,你别在我衣领上擦嘴好不好?

愫秋则哼唧了一两声,又已在裴叶背上睡去,睡得那么甜,那么安心。

裴叶背着愫秋,一直走了半个多小时,双腿发酸,走到了沿海的一条油柏路上,沿着公路四处寻找,却一无所获,说,奇怪,你家是在这儿吗?怎么连个房子都没有?你是不是说错路了?

忽然觉得耳朵好痒,转头一看,愫秋不知什么时候已醒了,正用嘴唇轻轻吻着自己的耳朵,而她的嘴角,却含着不怀好意的笑容。

裴叶的脸刷的红了,说,又骗我,你没醉装醉,你家根本不在这边。

愫秋仍在裴叶背上不肯下来,在裴叶耳边轻轻说,裴叶,我们去沙滩上坐一会儿,好不好?

坐在干燥而松软的沙滩上,海风一阵阵吹来,裴叶不敢挨太近,坐在愫秋一旁。

海上升明月,生命无限,看海与天成为一线,湛蓝,幽幽。

满天星斗,天圆地方,坐在大海的一岸,裴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,却毫不迟疑脱下了外套,裹在愫秋身上,愫秋幸福的一笑,歪头靠在裴叶肩上,裴叶不安分的挪动着,愫秋威胁说,别动,再动就把你的肩咬下来。

过了很久,愫秋没有说话,裴叶以为她睡着了,伸手去扶她身上的外套,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口,愫秋忽地醒悟,大声说,小色狼,你想干嘛?想非礼我,趁机木已成舟吗?

裴叶不以为然,说,切,木已成舟?你说成语倒真上了瘾。

愫秋似笑非笑,斜着脑袋,凑近来,唇几乎碰到了裴叶的鼻尖,醉眼迷离,看着裴叶,很久,用一种略带诱.惑的声音,说,裴叶,不如……我们狼狈为奸吧?

她本想说“我们谈恋爱吧”,却非要说成语,硬充有文化,竟弄出个“狼狈为.奸”。

裴叶会错了意,登时红了脸,断断续续地说,这……这个……我对那事……没经验。

愫秋一脸无辜,嗔道:“哈,小色狼,你想哪去了?……这儿又没床。”

裴叶听到最后一句话,险些吐血,嘀咕着,也不知我们俩,到底谁才色?

愫秋抱紧了自己,安静了下来,望着海平面怔怔发呆,不知在异想些什么,干净的眼眸深深眺望,竟渐渐噙出了眼泪。裴叶想,或许她并非那么无所在乎,再没心没肺的人,定也为某个人撕心裂肺过,即使薄情如曹操,也至少会有那么一个人,是他宁死不肯负的。

秋天的夜已很凉很凉,没有任何预兆,海滩静无声息,愫秋渐倦了,斜倚在裴叶的肩上困觉,听着海潮的声音,闻着海风的味道,十分有安全感,就稳稳睡着了。

醒来的时候,天已蒙蒙亮,愫秋睁开眼,看见裴叶如雕塑一般,坐守着海岸线一动不动。

愫秋柔情无限,动心一笑,问,你在什么时候醒了?

裴叶淡淡说,我一夜没睡……可不可以把我的肩膀还给我?很麻。

愫秋心有所感,忍不住数落他,说,肩膀麻了一夜,就不睡觉!不会叫醒我,或者推开我吗?干么傻傻的苦了自己?

裴叶不肯承认自己不忍心晃醒她,却找不出好的借口,只好微微一笑,说,我怕你会把我的肩膀咬下来。

愫秋心疼地说:“真是个笨蛋。”脱掉披在肩上的外衣,干净的,旧旧的,还有几处破了的洞,被用针线缝合,却缝的歪扭七八,尤其打结的地方,似个丑八怪,不觉撇撇嘴,说:“不仅是个笨蛋,还是一个穷光蛋呢。”

裴叶望向海平面,滴血似的太阳已潜出了大半个,说,天不早了,我该去上班了。

愫秋舍不得,说,那,我们还能再见面吗?

裴叶不禁心生可怜,说:“当然,我们是……好朋友啊。”心里却轻叹着:“但愿下一次见面,别再整蛊我了。”

愫秋不想分开,有种想哭的感觉,忍着泪,说:“嗯,我们是好朋友。裴叶……你记住,永远也别不理我。”

裴叶点点头,说:“嗯。”穿上外衣,离开了海滩。

————

工厂厂房,机器声轰隆,灰尘飞舞。

裴叶穿着擦满机油的工作服站在机器面前,心不在焉,看着正常轮转的机器,却已灵魂出窍,不知不觉又想起了那个古怪精灵的愫秋,或许她真是一个降落在人间的精灵吧,要不然,她几番捉弄自己,自己为何还那么惦记她?

裴叶意犹未尽的笑了笑,笑容温暖而且静谧,或许自己真的已经动了心,即使不算爱,也算喜欢吧。

脑海里总是懵懂着,就似做梦一般,等到下了班,裴叶走出厂房,已是下午三点多钟,泛黄的阳光打在脸上,让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。

裴叶骑着单车行在油柏路上,两旁的树渐次退后,转过几个巷口,快到宿舍的那条路,突的一阵风,裴叶不由自主地煞了车,撑车而望,望着那一根路灯杆发呆。这个地方,最初相遇愫秋的所在。但如今空荡荡的,一个人也没有,裴叶淡淡回想,再也回想不出愫秋冻到发抖的样子,那时候的愫秋,似乎那么安静,那么清白。

回到宿舍的时候,裴叶斜躺在床上玩手机,不由自主翻出了愫秋的号码,他突然好想给她打电话,听听她的声音,但终于忍住了,傻傻望着天花板,想入非非。裴叶想,自己一贫如洗,家里还有那么多债,给不了她幸福,又何必再惹她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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愫秋从海边回来的路上,走的很慢,一遍遍地回想着,回想与裴叶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,想到裴叶木头一般被自己捉弄了好几回,觉得很好玩,忍不住偷偷地笑了。

好想跟他打电话,听听他那没有表情的声音,愫秋摁出了号码,但不等打出,又立马摁了挂机键,竟没来由地生了气,她想着,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在主动?我就不信你不会想我?等着瞧,我敢打赌,你迟早会忍不住打我的电话。

可惜这个赌,愫秋输了,她低估了裴叶,因为裴叶虽然很想她,却一次次忍住了打电话的欲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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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星期后,夜半,十一点,裴叶下了中班,推着单车刚走出厂门,只听见一个人在叫自己:“喂。”

裴叶一愣,只见一个女孩手抄在口袋,背倚着墙面,孤零零地站在夜色里,眼里噙着泪,宛如钻石,面带埋怨,但美若天仙,不是愫秋是谁?

愣了好久,裴叶尴尬的笑笑,说,你怎么来了?

愫秋冷冷白了他一眼,咽下不争气的眼泪,恨恨地说,真想挖出你的心看看,是否木头做的。

裴叶忍住阵阵心痛,愧疚地低了头,说不出话。

在路上,裴叶骑着单车,愫秋坐在后座,很快就消了气,又开始天南地北的侃了起来,裴叶无可奈何,苦笑着,那种久违的心情,不知道该怎么言喻。

单车停靠在海边的山路上,风声灌满了这个城市,夜色那么浓,久未稀释。愫秋勾着裴叶的脖子,望着美丽的海岸线,过了很久,轻轻在他耳畔吹着气,幽怨的说,裴叶,你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,这几天我好想你,你怎么就那么狠心,始终都不理我?

裴叶心事重重,下了很大的决心,才说出了口:“我也好想你,这几天,每时每刻。或许你想不到,有时候我连做梦都有你,梦醒后却莫名其妙的失落。”

愫秋听了,喜不自胜,美滋滋的,忍不住在裴叶的脸上亲了一下,裴叶不禁打了个寒噤,却不是因为冷。

裴叶这次没再脸红,任由海风吹在脸上。

愫秋抬头看天,说,如果换作是他,就绝不会在如此深夜,陪我来海边。

裴叶随口说:“他?”随即醒悟,想起了那一夜愫秋在酒后哭喊出来的那个名字,萧可北。想到这,心不禁酸酸的,疼疼的。

愫秋扯开了回忆娓娓道来,喃喃着说,他叫萧可北,在科技大学就读,现在该读大四了。我们总共谈了三年,但今年暑假分了手。分手的时候,他说忍受不了我的胡闹与任性,说我毫无分寸。其实他不懂,我之所以任性,是因为我不确定他是否爱我。所以我才喜欢下雨的时候不打伞,在街上彳亍如故,任衣裳完全淋透,其实我是期待他可以为我撑起外衣,可以为我无私地遮雨。他却说我无理取闹,说我放纵过了火。我不过是想让他多爱我一点,难道也有错吗?他放手那么坚决,难道我真的罪不可赦吗?

裴叶看见她的眼角忍着晶莹的泪光,竟无故酸鼻,牵过愫秋的手,温柔的说,他欠你的幸福,我来还。等到下雨的时候,让我陪着你不打伞,牵着手在雨中逛街,来见证下一个雨季,我们一起淋湿,一起颤抖,谁也不许反悔。

愫秋身魂俱醉,突然紧紧抱住了裴叶,放肆掉了泪,带着哭音说,裴叶,记住你说过的话,如果有一天,你敢背誓,我活剥了你!

裴叶小心翼翼拥抱着,轻轻地说,你又把我的衣裳哭脏了。

愫秋破涕为笑,故意在裴叶的衣领上蹭着鼻尖,说,小色鬼,你终于落在了我手里。

裴叶忍不住想要吻她的嘴,却始终拿不出勇气,只好轻轻一笑,说,我送你回家。

————

第二天。天空一片晴朗。

愫秋打电话给裴叶,要他出来陪她。裴叶请了假,骑着单车来在愫秋租房下,愫秋坐在车后座上,一脸明媚,沿着黛青色的油柏路,到了海边的一座公园,游人稀少,草衰叶落,干枯的樱花树枝极力地伸向天空,如展放的双手。愫秋瞅了一眼,不屑一顾,说,亏你还与我同名,却长得这么丑。

裴叶席地坐在一棵大树下,倚着树身,听着那些歌,任愫秋四处游玩,愫秋逛累了,玩厌了,也挨着树旁坐下,嘟囔着说:“天天带着耳机,究竟在听些什么?”扯下裴叶的耳机,插入耳孔,旋律轻柔,娓娓动听,唱着一首很旧的老歌,张信哲的《过火》。愫秋闭了眼,慢慢享受着纯美的音乐,当听到高潮部分,不禁心有所动:“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,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。让你更寂寞,才会陷入感情漩涡。怎么忍心让你受折磨,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。如果你想飞,伤痛我背。”依然那么熟悉的歌词,张信哲忘情地歌唱,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,仿似啼血般呼喊,却究竟道出了谁的心地?愫秋突然生出错觉,误以为那是裴叶在唱情歌给自己听,就这样一直轻唱,安坐在身边,永不离去。

裴叶仰头看天,几乎忘我。愫秋斜倚在他的肩上,对着远方发呆,就这样,彼此静偎,谁也不说话,不亲吻,但是心意溶合,血肉相连。

过了很久,接近中午,愫秋伸直了懒腰,说,走,去哪吃饭?

裴叶乍听见“吃饭”这个词,不禁出自本能的畏缩,谈虎色变,说,我还是回去吃吧。

愫秋哼了一声,说,吃饭而已,又不会吃了你,至于怕成这样吗?

裴叶有苦说不出,在心里叹了一声,说,嗯。

————

在海边的小餐馆内,等饭菜上来后,愫秋又是一脸灰太狼的表情。

裴叶淡淡说,要不认真吃饭,要不认真说话,任你选?

愫秋在桌下用脚尖踹了他一下,脸上却无辜如喜羊羊,说,人家本来就是一个笑不露齿的淑女,平时沉默寡言,说句话都害羞的要命……对了,可不可以喝酒?

裴叶拿她没办法,皱了皱眉头,点点头,算是勉强同意了。

愫秋把酒倒进杯中,“哧溜”喝了大半,抿着嘴唇,正想品评一番,说,这酒……

裴叶打断她的话,说,从现在算起,谁先说话,谁付账。

愫秋立马闭口,撇着嘴,白着眼,在心里咒骂了裴叶十八遍。

裴叶假装看不见她那苦大仇深的模样,自顾吃饭,细嚼慢咽。

愫秋并不打算饶过吃饭的机会,纵筷横叉,狼吞虎咽,裴叶看见她的吃相,不禁饱了。

吃到一半,愫秋突然挥起双手,用手语呼唤服务员。

服务员走来,说,这位小姐,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?

愫秋不说话,用手比划着,手势不伦不类,时而指向水杯,时而指向自己下面。

服务员想歪了,不禁脸红了,说,小姐,您需要什么服务?我们这是正规酒店。

愫秋却脸不羞,气不躁,继续没羞没躁的手语着,当她指向自己下面的时候,服务员的脸更加红了。

裴叶苦恼地抓着头皮,终于受不了了,说,她想解手,问洗手间在哪?

愫秋呼出一口长气,说,妈的,可闷死我了。

服务员惊问,原来你不是哑巴啊?

愫秋笑了笑,说,好了,你先忙去吧,谢谢你了,我突然又不想解手了。

裴叶后悔莫及,才知又中了她的诡计,无可奈何叹了一声,搁下筷子,准备“洗耳恭听”她的又一套长篇大论,视死如归。

愫秋果然名不虚传,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,口若悬河,抑且是决堤大河,双手还不忘上下挥舞以作助兴,比演讲者更加兴奋。裴叶深深皱了眉头,难以消受,却无从躲避,抬起头看见餐馆的墙上嵌有一面电视,电视墙上播放着关于这座城市的广告,裴叶舒了一口气,开始偷偷转移注意力,宁可听些无聊的广告,也胜于听愫秋说着昏天暗地的废话。

愫秋兀自信口开河,说的起兴,但裴叶却听而不闻,牛不入耳,也不觉得如何难受。

愫秋喝了口酒,飘飘欲仙,更觉自己是李白转世,说,裴叶,你看我,长得都已如此貌美如花,为什么还要如此才华横溢呢?是不是对别人太不公平了?裴叶,裴叶,我在问你话呢,裴叶,喂,你在听我说吗?我.靠!

裴叶突被一块排骨砸在身上,霎时惊醒,茫然看向愫秋,后者则一脸愤怒,两眼冒火,宛如手挥平底锅的红太狼。

愫秋哼了一声,顺着裴叶的目光望见电视墙,登时兴高采烈,不禁来了兴趣,说,嘿,还有电视呢,我咋就没早发现?小气鬼,也不提醒我一声!

裴叶如释重负,颇后悔没早告诉她,好堵住她唠叨不休的嘴,说,若知道你爱看,我早告诉你了。

愫秋以为裴叶是好意,嘿嘿一笑,说,裴叶,你对我真好。

裴叶一愣,回过神来,说,你看吧,只是看电视的时候不要说话,免得打扰别人。

愫秋幸福的点点头,觉得裴叶好体贴。

裴叶松了一口气,趁机吃了几筷菜,才发现,只要看不见愫秋在对面胡吃海喝,竟越吃越有胃口。

愫秋看着电视,忍不住又发议论,说,哼,不过是个衣冠禽兽罢了。

裴叶转头看去,电视上播放着某某亿万富翁为慈善事业捐助三百万的表彰新闻。裴叶说,不是很好吗?

愫秋不屑一顾,说,身价上亿,还能留下多少良心?捐助三百万,也不过是弥补一下对社会的作恶而已,就像一个强.奸犯,已经把人家搞怀孕了,还要假惺惺为人家出钱打胎,良心再好点,或许还会弄个处女膜修补术,呵,好久没见过这么有公德心的强奸犯了。

裴叶大感震惊,料不到愫秋如此愤世嫉俗,说,以后论事,不要老拿那事打比喻,好不好?

愫秋呵呵一笑,说,好啊,就算我真被强.奸了,也绝不说这两个字了。

裴叶懒得跟她纠缠,说,吃饱了吗?我们走吧?

出了门,走在沿海的公路上,海风习习,车稀人少,一派空旷的感觉。

转过弯,海边广场上稀稀落落几个行人,愫秋拉着裴叶的手,静静地不说话,挨坐在这个城市的红色标志旁边,准备谈情说爱。愫秋润了润喉咙,大幅篇的开场白刚想说出口,只见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姑娘也走来这里,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大纸,铺展在地上,然后默默跪在地上,等待行人施舍,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自己苦楚的经历,类似于“家遇大火,父母双亡,年纪轻轻却得了绝症。”等等境况。

愫秋皱了皱眉头,十分不悦,说,我说这位姑娘,你能不能换个地方?没看见我们正打算在这儿亲.嘴么?你在这儿跪着,我脸皮这么薄,又怎能亲得下去?

裴叶轻轻碰了愫秋一下,悄声说,拜托,有点同情心好不好?

那姑娘一脸大悲,说,大姐,我的命真是苦的很,帮我一帮吧?

愫秋仔细打量着她,说,你吃的比我都胖,哪像命苦的人了?

姑娘思考了三秒钟,迅速回答说,大姐,我是感冒菌入脑下垂,没得减了。

裴叶忽然感觉这句话好熟悉,却一时想不出在哪听过。

愫秋却哈哈大笑起来,说,你是《少林足球》看多了吧,台词背的挺准啊。

裴叶方才醒悟,“感冒菌入脑下垂”不正是轻功水上飘轻先生的经典台词吗。

姑娘听到这儿,迅速换了另一张嘴脸,冷漠无情,白了愫秋一眼,说,妈的,怎么就遇见了你?不给钱还这么挑三拣四。

愫秋并不生气,笑笑,说,我敢打赌,今天你绝不会挣到一百块。

姑娘哼了一声,说:“姑奶奶我……”看见有行人经过,马上低下头扮可怜相。但那些行人好似司空见惯般,西装革履,漠然而过。

愫秋如看破红尘般,说,别人的苦楚,在自己看来也不过是场游戏,只有等到别人飞黄腾达了,这才扎到了自己的痛处。闻病则喜,幸灾乐祸,本就是人类的通病,你打算让他们施舍怜悯?除非把他们强.奸到……呃不是,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。

姑娘似有所悟,说,我还是换个地方吧。

愫秋哭笑不得,说,得,算我白说了。多好的至理名言,却被你听成了“风水问题”,换个地方?难不成挑个风水好的地方就能飞黄腾达?

裴叶拉起愫秋,说,走吧,你就别戏弄别人了。

愫秋很无辜的说,我哪在戏弄她,我这叫“仙人指路”,喂,明天你还来这儿,保准让你飞黄腾达。

————

把愫秋送到家的时候,夕阳已经很黄很黄,梧桐树的落叶满地都是,愫秋上了楼,裴叶一个人骑车回了宿舍,晚上,愫秋发来短信:“我睡不着,陪我说话吧?”

裴叶回复:“嗯。”

愫秋:“你说会补偿我的幸福,那么,你会娶我吗?”

裴叶:“如果有一天,你想嫁了,告诉我一声,我一定马不停蹄地来迎娶你。”

愫秋:“呵呵,说话算话。马不停蹄?等你买起马的时候,我一定嫁给你。”

裴叶:“只是我一贫如洗,怕配不上你。”

愫秋:“我不怕,只要有你。你不是说喜欢过平淡的生活吗?让我陪着你,简单浪漫,虚度一生。”

裴叶:“嗯,相信我,绝不负你。”

愫秋:“不需要对我许诺,我不想让誓言成为你的负担。裴叶,整整一天,你都没叫我一声‘亲爱的’,为什么?”

裴叶:“其实‘愫秋’这个名字,很好听。”

愫秋:“好了,不难为你了,明天下了班后,记得给我打电话。晚安。”

裴叶:“嗯,晚安。”按出短信后,裴叶痴痴对着天花板,宛如对着愫秋,轻轻说:“晚安……亲爱的。”可惜,愫秋从未听到。

第二天,下了班,裴叶拨了愫秋的手机号,却被对方按掉,过了好久,愫秋发来短信说:“我在海边广场乞讨,很忙,别打扰我。”

裴叶大感意外,回复说:“没有钱,我可以努力给你挣,但千万别作践自己。”

愫秋没有回复,裴叶骑着单车快速赶到海边广场,只看见红色标志旁,愫秋跪在人群当中,裴叶的心狠狠地疼了,不顾一切地挤进人群,想要救出愫秋,当看到愫秋的时候,却改变了主意,说,来,我帮你数钱。

愫秋笑了笑,将一大把钱递给裴叶。周围清一色全是老头老太太等封建迷信者,愫秋跪在一面纸上,言笑晏晏,殊无半点愁苦。

一个老太太拿出一百块,递给愫秋,说,姑娘,给了钱后,你爸妈真的不会来找我了?

愫秋信誓旦旦的打保证,说,大妈,您就放心好了,保证您以后走夜路比谁都安全……我说这位大伯,我爸妈生前可是见过世面的人,你就给五十块,也太不够意思了吧?什么?身上只要八十了?要不您去周围再借二十块?什么?不认识周围的人?算了,八十就八十吧,来,给你一块钱坐公交,呵呵,不用谢。

当人群散后,裴叶惊呆了,数了数,竟然一千多块钱,愫秋用口水数着乞讨来的钱,肆无忌惮地笑着,像个幸福的老板娘。

裴叶看向地上的纸,写着:“本人姓白,白血病的白,一个含苞待放的花季少女,我虽然长得沉鱼落雁,皮肤很白,可大家不要误会我是营养很良,皮肤白只是因为我为姓氏所克,得了白血病,本来小时候我的血也是红色的,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,就变成了白色,我父母早亡,没钱治病,我家本是村里的巫师世家,专门研究问鬼巫术,跳大神之类的**,本来还有点积蓄,但如今已几乎花完,还有个弟弟靠我养活,他考上大学,却没法圆梦,为了给弟弟凑够学费,我跪在这里,乞求大家施舍,请大家不要可怜白血病的我,请为我的弟弟伸出援助的手吧,不然我爸妈也会死不瞑目,阴魂不散!!!”

裴叶看到最后一句,恍然大悟,说,原来他们是怕你爸妈啊。

愫秋咯咯一笑,将纸叠好,送给旁边的一位小姑娘,说,这回该学会怎样乞讨了吧?

小姑娘千恩万谢,裴叶一看,正是昨天遇见的乞讨女。

裴叶不禁感叹:三百六十行,行行出状元,当年的苏乞儿也不过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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