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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一章 故人


  戴长景独自走在青石小道上,今日沐峰一离开弱水便偷偷的递了壶酒给他,她望着他羞涩殷切的目光让戴长景倍感压抑,实在无法再与弱水待在同一间房,便寻了个借口离去。弱水对他的话言听计从,甚至还向他保证会替他隐瞒。
  月上中天,戴长景摇着玄铁扇漫无目的游走,忽见一座高楼前人头攒动,十分热闹。他一向最爱凑热闹,便挤了进去,发现原来是酒楼推出新酒,凡能饮五大碗者,奉上佳肴一桌。
  戴长景从身边看热闹的人口中得知,新酒名为三杯醉,凡上场喝过的人没有人能抵过第三碗,三碗过后都是被人抬着出去的。
  戴长景来了兴趣,当即收扇上场,对店家微笑道:“老板,来五碗酒。”
  店小二殷勤跑来,提醒道:“客官可有同伴随来,您若醉了也好扶您回去。”
  戴长景笑道:“小哥你可真会扫我兴,还未喝就断定我定会醉。”
  店小二呵呵笑了两声,“小的也是为客观着想,若是客官没有同伴,不如先在我店开间房,您若醉了我扶你回房。”
  “不劳小哥,我若醉了,你把我扔到街上便是。”
  话音刚落,人群中有一人朗声道:“这位公子若醉了,我扶他回去。”
  戴长景立马回头一看,顿时吃了一惊,惊喜道:“沈大哥?”
  那人五官硬朗,皮肤黝黑,他笑出一口白牙,对戴长景道:“大公子还如从前一般,有酒的地方就有你。”
  “我与沈大哥已有一年未见,今日必得好好叙叙旧。”
  戴长景也无心凑热闹,立马叫来小二准备酒席。他们在和庆楼二楼凭栏而坐,戴长景拿过一杯酒向沈思远敬道:“听闻沈大哥从了军,现下已是一军教头,恭喜沈大哥。”
  沈思远也拿过酒杯向戴长景敬了敬,道:“不过是边军教头,整日待在上山训练新兵。若非为了军需用品也下不来山,整日跟野猴作伴,快成野人了。”
  “可惜大哥有任务在身,不然我定和大哥喝到天亮。”戴长景惋惜的饮尽一杯酒,又道:“大哥随意。”
  沈思远喝了一口后便放下了酒杯,道:“恕我只能喝这一杯,军务在身,还得在宵禁之前离镇。”
  “长景明白。”戴长景又向他敬了杯酒独自饮下,道:“大哥如今常在山上,也不知何时还能与大哥再痛饮一番。”
  “倒也不难。”沈思远笑道:“常校尉说过只要再过半年,便可将我提升到京城,若顺利还能加入禁军之列,到时就能与大公子再痛饮了。”
  “恭喜沈大哥,沈大哥英勇不凡,定能入禁军行列。”戴长景又举杯向他敬了敬,“这杯就提前祝沈大哥高升。”
  沈思远拿起一边的茶杯,道:“愚兄便以茶代酒,借大公子吉言。”
  戴长景放下酒杯后又倒了一杯酒,挑眉笑道:“我再敬大哥一杯,提前向大哥说声恭喜。”
  沈思远颇感疑惑,戴长景喝过手中的酒,笑道:“一年前大哥离开天津,发誓要创出一番天地,为的就是心中所爱。如今大哥马上既要加入禁军,届时大哥春风得意,莫要忘了请小弟喝喜酒。”
  沈思远低眸望着桌上酒杯没有说话,戴长景心情大好,勾唇继续说道:“大哥到了京城定要一番酬酢,终身大事要三媒六聘,婚书庚帖颇为复杂。大哥若信得过我,不妨告诉我那家小姐家住何处,我替大哥带媒人提亲去。”
  戴长景又喝了一杯酒,笑意盎然瞪着沈思远回话,却突然看到沈思远脸上笑容变得僵硬,不由放下了酒杯问道:“大哥这是怎么了?”
  “我与那家小姐……”沈思远顿了顿,轻声道:“罢了。”
  “怎会如此。”戴长景紧张关切道:“是否出了什么事,小弟一定帮忙。”
  沈思远低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碧色茶叶,低声道:“当初我在天津做家塾师傅,教人习武。她虽是高门千金,对我却十分礼待。我与她见不了几次面,可只要一看到她我都会变得很开心。她的笑容就像明珠般璀璨明亮,让人永远都忘不了。”
  沈思远眯眼回想起往昔,面容变得有些恍惚迷离,“有一天她偷偷跑来跟我见面,拽着我的胳膊要我教她习武。还塞给我一条帕子,说是拜师之礼。”
  戴长景紧接道:“是她给你的定情之物?”
  沈思远轻笑摇头,“她和风霁月,心中没有半点儿女私情。可从我收下她帕子那天起便认定,那是我要娶的女子。”
  “既是如此,大哥为何说出刚才的话。”戴长景急切道:“之前你不想委屈她,离开天津誓要出人头地。如今你已是一军教头,很快就要加入禁军之列,凭大哥的才能,哪怕是禁军统领也不在话下。”
  “我以为只要我发愤图强,功成名就之时就能配得上她。”沈思远黝黑的双眸朝楼外望了望,“却不想,她身边已有了人。”
  戴长景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,沈思远的目光仍望着楼外远方,“也是我疏忽了,那样容光焕发的女子,谁不心动。”
  戴长景忽的心中一滞,涌过一丝惆怅情绪。是啊,荣光换发的女子,谁不心动。又不是真是块木头,不会有任何感情。
  夜风冰冷,吹进戴长景脖间,他拿过桌上酒壶对着壶口仰脖就喝,半壶酒下肚,才觉得身上有些暖意。放下酒壶,见沈思远仍望着楼外发呆,便也朝楼外望去。
  晚间的集市十分热闹,店铺门口挂起了灯笼,两边小贩叫嚣吆喝着,引得街道人头攒动,川流不息。在一片人潮涌动中,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形一手拎着两壶酒,一手握着一个纤细身形的女子,二人并肩走在熙攘人海中,时而望向周边摊贩,时而对视一眼,心灵相犀般,微微一笑。
  客栈房间内,青烟袅袅,满室芳香。邵宜相刚倒了杯酒,就见房门上映出一个高大的身影,她忙放下酒壶,笑逐颜开的打开房门。
  沐峰见她满脸笑容的望着自己,笑了笑,道:“外面风大,你喝了酒快进去。”
  “你也进来。”邵宜相娇笑的拉着沐峰的胳膊,见他仍是笔直的站在门外不肯进屋,板脸佯怒道:“你不进来,我可生气了。”
  沐峰望着她故意蹙起的眉头轻轻一笑,跟着她跨过门槛走入屋内。一进门,邵宜相就把房门关上,抢先开口道:“我喝了酒,不能吹风。”
  “蓁儿……”
  “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喝酒。”邵宜相拉着沐峰坐到凳子上,“一个人喝酒多无趣。”
  “弱水……”
  “弱水不会喝酒,酌姐姐早就歇息了。”邵宜相睁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,问道:“你是让我找少林寺大师作陪呢还是大公子?”
  沐峰皱眉凝视着她,低声道:“蓁儿,镖局规矩护镖期间不能饮酒。我身为一镖之主,绝不能换了规矩。”
  “那我一个人饮酒,不过你得在我旁边陪着我。”
  “不行,你我终究男女有别,我岂能在你屋中长久待着。”
  说罢,沐峰当即起身欲走,邵宜相忙拽住他的胳膊,忽闪的眼睛低低转了转,抬头坚定道:“你执意要守在外面,那我就把桌子椅子搬到外面,我在外面也能饮酒。”
  沐峰拧着眉望着她,邵宜相拽着他胳膊的手慢慢挪下,握上沐峰的手,柔声道:“外面夜寒露重的,我不要你为了我受风霜寒气。”
  沐峰反手握住邵宜相的手,深眸凝视着她明亮的眼睛,轻声道:“你不用担心我,我都习惯了。而且我已和长景说好轮流,我不会守一整夜的。”
  “大公子内伤未愈,你才不忍心让他一人守夜。”邵宜相嘟嘴道:“定时等天亮了,太阳上山了,你才会和他换岗。”
  “蓁儿……”
  “你心疼大公子,我也心疼你。”邵宜相拽了拽沐峰的手,婉声道:“你就应我一回,好不好。”
  邵宜相睁着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沐峰,沐峰心中一阵感动,手掌的温度顺着滚烫热血涌进他心里最深处。终于,沐峰面色不再紧绷,扬起嘴角向她微笑道:“好。”
  邵宜相兴奋的拉着沐峰坐下,拿过酒杯就仰脖饮下,目中尽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,他果然为了她又违了一次规矩。
  屋外风声凌乱,树影摇曳。邵宜相心中颇为得意,喝了一杯又一杯酒,喜滋滋对沐峰道:“今日你去买酒时,我遇见之前我外祖家的一位拳脚师傅。我与他已近两年没见过面了,他倒好眼力,一眼就认出我来了。”
  沐峰望着她轻笑,“在异乡也能遇到熟人,倒也有缘。”
  “我从小在我外祖家长大,他是舅舅请来教我表弟习武的,不过我那小表弟比我还懒,根本就不用心学。”邵宜相喝了口酒,轻笑道:“倒是我偷偷跑去见过他,还给她做了条手帕,想着拜他为师。”
  “你想习武?”
  “嗯。”邵宜相点了点头,自从三哥离开后就没人愿意教她武功,她只好把主意打在外人身上。邵宜相轻叹一口,“不过我当天就被发现了,被罚抄书,还把我看得更紧了,内宅大门都不让走出一步。再之后我听说辞去了家塾之务,离开了天津。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了他,他可真有本事,才一年就已经是一军教头了。”
  “果然有本事。”沐峰望着她笑了笑,又道:“你若想学武,之后我教你。”
  “真的。”邵宜相兴奋的攀上他的胳膊,“你答应了,不准反悔。”
  沐峰朝她含笑点头,邵宜相欣喜不已,又喝了好几杯酒。直到脸颊泛起红晕,沐峰忍不住拿过她手中酒壶,拧眉道:“多饮伤身,别再喝了。”
  邵宜相听话的任由沐峰拿走酒壶,她捧着自己泛红的脸颊歪头望着沐峰,笑道:“我从没见你喝过酒,莫不是和弱水一样,不善饮酒。”
  “小酌怡情,大酌伤身。凡事过则损,你再喜欢喝酒尝到甜头就行了,不可太过贪念。”
  邵宜相满脸娇笑,“这话,你可跟大公子说过。”
  沐峰微微一笑,“长景连舅舅的话都敢不听,哪会听我的。”
  “你与大公子虽是表兄弟,性格却是天差地别。”邵宜相随即恍然道:“我知道了,弱水说过你师兄弟几个都像你师父,古板沉闷。”
  “师父常和我们说无规矩不成方圆,规矩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,不可坏了规矩,数典忘祖。还说为人行事要稳重守礼,戒骄戒躁,凡事三思后行,不可反复无常……”
  沐峰越说越轻,幽深双眸闪过一丝黯淡,面容也逐渐变得暗沉。邵宜相忙握上他的手,轻声道:“对不起,都怪我,害你又伤心了。”
  沐峰反手握住她的手,摇头道:“下山是我自己的决定,这些年来,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。只是师父育我长大,教我道理,我却无法为他侍孝,长伴膝下。”
  “你时刻谨记你师父的训斥,始终照他的吩咐要求自己。纵使无法见面,但你师父知道也一定会欣慰的。”邵宜相柔声安慰道:“若有机会再见,你也能无愧的站在他面前,不枉他对你的栽培。”
  “我与师父,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……”
  沐峰面容晦暗,邵宜相更用力的握紧了他的手,暗下决心定要为他解决这个心结。昏黄烛火下,邵宜相面若桃腮,唇瓣殷红,明眸似水柔情望着眼前的人。沐峰望着她胸口热血波动,身体开始变得灼热。待他明白过来后,立马转过头,抽出自己的手,起身道:“不早了,你快歇息吧。”
  “不要。”邵宜相抓着他的袖子不放,“我要你在陪我一会。”
  “你醉了。”沐峰背对着她,轻声道:“快歇息,明日还要赶路。”
  醉意微微上头,邵宜相便撒起娇来,双手拉着他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放,“我要你在这里陪我,我不准你出去。”
  邵宜相不停的拽着他的袖子,沐峰深吸一口气后,转身皱眉瞪着她,沉声道:“别闹了,蓁儿。”
  邵宜相双目迷离的望着他,看清他此刻的模样后,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,扁嘴道:“你怎么又皱眉……又瞪我了,怎么……你别晃,我头晕……”
  邵宜相摇摇晃晃艰难站定,沐峰忙上前扶住她,邵宜相靠在沐峰怀中不停娇笑。沐峰无奈,只好抱起她大步走到里间床边,将她放到床上后,拿过被子把她脑袋以下盖的严严实实。
  沐峰低头见她睁着明亮的眼睛望着自己,朝她蹙了蹙眉,示意她闭目睡觉。邵宜相却始拉着他的衣服下摆不肯放。她双目迷离,望着沐峰刚毅的面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,深邃的五官,坚挺的下颌,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伤感,泪水顺着眼角不断流出。
  “怎么了?”沐峰急切的替她擦拭眼角泪水,“是不是喝多了,身体不舒服。”
  邵宜相拉过沐峰的手覆在自己脸上,不言不语,只望着沐峰不断流泪。沐峰满脸焦急,“是不是恶心想吐。”
  沐峰想去拿痰盂,却被邵宜相死死拽住,拉着他的手泪流不止,“你别走,你走了就不会回来。”
  沐峰这才明白,她是喝多了在耍赖,心中微微安定,柔声道:“我不走,你快睡觉。”
  邵宜相仍是摇头不肯闭眼,沐峰在她床边坐下,抚了抚她的脸,道:“我在这里陪着你。”
  “你答应要陪我,就要一直陪着我。”邵宜相醉眼朦胧,拉着他的手泣声道:“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……我没想要骗你……我想告诉你……我……”
  邵宜相越说越轻,睁着的眼睛也逐渐闭上。沐峰轻轻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,又替她盖了盖被子后,走到桌边,将桌上蜡烛吹灭。
  漆黑深夜,寒风刺骨。戴长景坐在屋顶上,当他看到前面的房间突然灭了灯,不由得神色大变,手上一松,酒壶从他手上滑落,顺着屋檐骨碌碌的朝下面滚去。就在从屋檐滚落下去那一刹那,戴长景回过神来,立马翻身跃下屋顶,稳稳抓住了落下的酒壶。
  当他握着酒壶站定时,才发现眼前竟站着一人,她提着包袱僵直的站在前方,原本雪白的面容因惊骇变得更加惨白。
  “酌姑娘,是我……”戴长景当即开口,当他看到她肩上的包袱时,不由脱口道:“酌姑娘又要走了。”
  银酌本被突然而降的戴长景吓了一跳,当她看清了他之后,面色如往日般冷淡,熟视无睹,一言不发绕过他就向前方走去。戴长景本欲追上她,却又不知追上了该说些什么,挽留的话他说过,道平安的话也说过,再遇她离开,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。
  银酌越行越远,眼看就要在前面转弯离去,戴长景只好朝她远去的背影,拱手道:“酌姑娘,一路平安。”
  戴长景看着银酌在前面转弯,微叹一口气,看来酌姑娘是真的连一个字也不愿向他多说。身后传来房门声音,他转过身,看到沐峰从前面房中走出,一见到他就板脸不悦道:“大晚上你不睡觉站在院子里干什么。”
  戴长景晃了晃手中酒壶,勉强而笑,“赏月,喝酒。”
  沐峰冷瞪他一眼,“内伤还没好利索就喝酒,你忘了酌姑娘的嘱咐了。”
  “哦对了,酌姑娘走了。”
  “走了?”沐峰微微皱了皱眉,随即释然道:“她本也不是和我们一路的,酌姑娘一向喜欢独来独往,之前是我们绊住她了。”
  戴长景点了点头,又想起一事,道:“对了,你怎么样?昨日我见你和上官陇,杨云比拼内力,似乎有所不怠,可有受损?”
  “酌姑娘已经看过了小事罢了。”沐峰蹙眉不耐道:“快去休息,明日还得赶路。”
  戴长景朝沐峰身后的房间望了望,房间内一片漆黑,想是里面的人早已进入梦乡。戴长景又望向沐峰,或许是因为有他在,屋里的人才会睡的安详舒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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