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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


壬戌年, 壬戌月,壬戌日。

现在已然到了阴森森的壬戌时。

自从喝了花瓣茶的铁手几次三番地跑去茅厕解手,暗室中只留下无情与追命惺惺相惜, 以比蜗牛爬更慢的速度记录小妖怪的种种。

好不容易一式两份誊抄完毕,追命最后瞧了抓青蛙玩的余碗碗一眼,拖着疲惫的步伐将她的档案拿去封存,而无情的嗓子已在漫长发言中暗哑。

跟他“对话”的,却是只青蛙。

青蛙是蝌蚪变的, 蝌蚪是碗里养的。

每当小妖怪不高兴了,就放它出来。

比如这样:

“我们总得为你安排个固定的住处, 你也莫要乱走……唔,并非是要关着你,只是你如今对风土人情不甚明了, 朝中担忧……”

“——呱啦呱啦呱啦啦啦啦!”

也不知余碗碗是怎么养的, 又或许是妖界的品种问题,总之这只青蛙模样很是怪异,长得像只王八那么大, 背上还顶着个蒜头。

被碗盖住,不叫;掀开, “呱!”;再盖住, 不叫;再掀开, “呱——!”声音之嘹亮, 足以唤起回音,音波层层叠叠地涌来, 教人只觉得脑袋瓜嗡嗡的响。

能撑到现在当真需要极强的毅力。

魔音犹在穿耳,不怨追命迟迟未归。

无情同桌上这只青蛙大眼瞪小眼互瞅半晌,很平静地对它的主人道:“就在京城, 你可以自己选一块喜欢并合适的地方住下。”

余碗碗哼哼唧唧道:“住了就不许走?”

“不是不许,只是最好不要。如果你很想去什么地方,我们会安排人陪你去。如果很想吃什么东西,我们会专门给你买回来……不需你出钱。”

最后一句话其实很中听,但小妖怪还是不大满意,只是勉勉强强地收起了呱呱乱叫的蒜头王八,幽幽道:“那我需要点时间考虑嗷。”

语罢,便狗狗祟祟溜下椅子想先走。

“不急。”无情轻抚眉心,低声道:

“你慢慢考虑,我就在这里陪你想。”

大捕头的轮椅好巧不巧挡在略窄的门口,余碗碗扁起嘴,摸着肚子说它寂寞了。这个点原本都快要吃夜宵了,他们居然饭也不管!

——这倒确实是失礼且失策。

吃公门饭的,在外奔波风餐露宿早已习惯,便是回到衙门,忙起来不管不顾亦是寻常。犹豫了片刻,无情方要启唇,红袖刀竟悬空闪出。

“且稍等,吃食很快送上。”

轮椅跟着滑出,语声已在三丈之外。

没等小妖怪琢磨好到底要不要趁机跑路,脚步与滑轮滚动时微乎其微的声响由远而近,但远没有生了灵智的红袖刀快。

刀柄上挂着的东西,散发着食物的暖香。

是种好几层纸都包不住的、油汪汪又香喷喷的罪恶味道。余碗碗怒吸了一大口,扑上去连食物带剑搂在怀里,兴奋尖叫道:

“——哇哦哦哦,肯德基宅急送!”

她啵啵啵亲了三口美人红红。

彼时苏梦枕刚在暗室门外站定。

“是金陵片皮鸭……”他甚至没注意眼前白烛摇曳的阴间环境,寒焰般的眸子定定地瞧过来,温声道:“和你要的糖葫芦。”

烛影明灭,余碗碗十分心思九分在吃。

但分神的一分,似见他微微牵起唇角。

无情委实是冤枉了追命。

他能是那种人么?必然不是的。

阻止他回程脚步的不是呱蛙子,而是江湖救急。谁能想到相邻的两人同时用完草纸,却误以为对方还有呢?

仗着功夫好,冷血还在确定无人窥伺的情况下翻察过隔壁坑的纸箱,竟也没有。

——神侯府草纸内存告急,救救裤子!

有些东西,它或许平时瞅着无关紧要,但关键时刻,没有却是万万不能滴。草纸,就是这么个教人无法抗拒的小东西。

追命给蹲坑的两人送了两三次,临走又被冷血给叫住,说是实在怕了缺纸却喊不出的苦,劳烦他再多送点儿,那声音都发着虚。

“……欸!”听得追命也挺唏嘘的。

虽说经调查,他们早知花瓣茶是个好东西,但如果喝一碗就要来那么一回,还是敬谢不敏罢。

偌大的神侯府当然不至于被两个人用光草纸,但是去借去要的人是追命,被带着笑意的目光包围的也是追命,蹲坑的人却不是他。

追命觉得不行。

人不能、至少不应当。

估摸着茅厕里的人还能撑挺久的,这身板谁还不知道谁?追命拿上钱就奔着没宵禁的胡市去了,这回怎么着也得买它个几十叠!

等待是个漫长的过程。

杨无邪意兴阑珊地用光了手头最后一张草纸,缓慢地站起身绑好裤子。他身量高大,然此刻面有菜色,沉重地对着右侧道:“你……还有么?”

“有,但没有。”隔壁木板传来冷血低低的声音,有气无力:“有的是……没有的是……唉!”叹息,是今晚的茅坑;熏人,是今晚的神侯府。

杨无邪推开低矮的木板走出去。

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,他一时觉得几乎浑身都想要舒服地呻丨吟,一时又觉得任何部位都很难受,尤其是再过片刻又将躁动的厕意。

花瓣中的灵气果然绝妙,

然凡夫俗子终归是虚不受补。

冷血也蹲得脚麻了。

他是个多么能够忍耐对自己又足够狠的人呀,仿佛整个人都是钢铸成的,能站就决不坐,能走就决不站……

但此时此刻,他仰头望着照进茅坑的半抹月光,觉得自己不应当再被唤作“铁打的冷血”,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脆弱,简直脆弱得一塌糊涂。

他听见出去给自个儿放风的杨无邪,又怏怏地回到了隔壁的茅坑,然后很沉重地、没头没尾地叹了一口气:“唉,对不住,我再也不吃香菇了。”

冷血平静道:“我今天也吃了两个地瓜。”

少顷,茅厕内又安静下来。

两人俱是韬光养晦,屏气凝神。

不过是蹲个坑而已。冷四爷告诉自己。

可是追命,我的好兄弟,你怎地还不来呢?

又过约摸一柱香时辰。

茅厕外忽有人匆匆而过。

来人的脚步声极轻,落地时约摸只是前脚掌着地,但又很稳,踩在地砖上亦很实,这便带出了一种不疾不徐的味道。

冷血不想再去琢磨“味道”二字。

“公子,”杨无邪突然开口道:“请留步。”

“公子”这词有时是种尊称,就像道上的人有时并不喊苏梦枕“苏楼主”,而是喊“苏公子”,舌尖上捻过一遍,吐字韵味微妙的与市井中相称时不同。

那脚步声顿了顿,竟真的停下。

冷血蹙了蹙眉,他敏锐地察觉有些不对,但……如今这副境况,要想摆出正经防备的架势,实在有些强人所难。

“哦?”那人走近几步,缓声道:“有何事?”

嗓音有些低,是属于盛年男子的成熟魅力。

冷血竟嗅出一丝异样的熟悉。

——是谁?是哪位熟悉又陌生的来客?

来人又走近了两步,这回几乎是近在咫尺了,只隔个薄薄的小木门板的距离,语声舒朗:“在下还有急事,不知二位唤我,可是有何见教?”

尽管冷血万分凝神,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仔细地分辨着,也未听出对方气息有丝毫的变化。就好像是个并不需要呼吸的人,莫非是用了龟息大法?

不,他毕竟是在讲话的。

杨无邪似有些难以启齿,又或许也是发觉这位过客的不对劲来。但沉寂半晌,终是甚么多余的话也未说,只是低声询问:有无干净的……纸?

用途为何,自是不言而喻。

“……”那人似是有些难以置信,倒吸了口冷气,又向他们确认了一遍。然后默然又快速地,将块干净的手绢撕开一分为二分别递给他们,好像突然有种饱含深情的理解。

这不可谓不是“礼轻情意重”。

冷血心中已有了答案,杨无邪亦是。

前者是从这位好心又大方的无名公子的手绢上的淡淡香味确认的。而知道更多秘辛又睿智深沉的后者,却是更早时便在心中有了计较。

寻常人真的做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,还能“倒吸一口……气”,怕是唯有那位前辈了。他是二般人,且一般人不知道。

“——香帅深夜来访,有失远迎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  这章需要细品。

emmm我指的是前半章,尽管后半章部分细节其实比感情线还要委婉,但因为有味儿,我们还是别……细品了吧。(挠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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